电影《沙丘》的服装美学：军装制服、宗教灵感与废土风格

随着电影《沙丘》的热映，除了美轮美奂的画面和怪异超凡的背景乐，片中一众角色风格各异的服装也赢得了观众的美誉。其中，「废土风格」是出现得最多的描述，但这无法完全概括影片精心设计的角色形象。《沙丘》的影片服装由曾获得三次奥斯卡提名的电影服装设计师 Jacqueline West 和 Bob Morgan 所设计，他们从《沙丘》宏大世界观中的三个星球 Arrakis、Caladan 和 Giedi Prime 出发，创作了三种根据其气候、人民和社会形态而迥然不同的形象风格。

我们借此机会解析影片中以军装制服、宗教元素与最为独特鲜明的废土风格为灵感的服装美学，并由电影延伸到当下流行，探讨人们对「反乌托邦」世界下人类面貌的想象。

PART I

Atreides 厄崔迪 & 

Harkonnen 哈克南军装制服

影片在描绘两大家族 House Atreides 与 House Harkonnen 的形象时都使用了时尚化的标准军事制服：面料硬挺，合身剪裁，廓形线条分明，并多以长款为主。回顾时尚界最知名的军装，最初真实为英国军队设计的 Burberry 战壕大衣（Trench Coat）和千禧年初的 Dior Homme 的拿破仑夹克，前者成为了经典款，后者成为了设计师 Hedi Slimane 与其塑造的瘦削审美代表作之一。

电影《沙丘》中 Atreides 厄崔迪家族的军装形象

事实上，战壕大衣及类似军装制服是艺术、文学和电影中塑造邪恶角色时的标配。它们带有阶级区分性和通过收腰、垫肩来凸显体型的高大和彰显威慑性，并给予观众与技术、生存、危险、城市、暴力和性有关的视觉联想，尤其是皮革款会加深这种「邪恶」的观感。影片的服装设计师 Jacqueline  West 说道：「哈克南家族的形象灵感来源是哥特。他们非常阴暗且邪恶，我使用了大量的黑色皮革。」反派哈克南家族的彼得·德伏（Piter De Vries）出场时穿的便是无领的皮革大衣。出于这种严肃、冷酷、体现纪律性的感觉，先锋品牌都热衷于做类似的款式，譬如 Ann Demeulemeester、Carol Christian Poell、Gareth Pugh 等。

左：Gareth Pugh 2017 秋冬

右：Dior Homme 2003 秋冬

PART II

Bene Gesserit 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长袍裙装

电影上映后很多时尚爱好者会觉得影片服装有 Rick Owens 的既视感，但最符合 Rick Owens 巅峰时期的女装形象的，只有灵感来自中世纪修女的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的装扮，以及主角母亲 Lady Jessica 杰西卡的类古埃及神话蛇女神金黄色礼服。源于 Rick Owens 天主教学校的童年经历，即使他本人不信任何宗教，但其秀场也常会使用宗教元素。他把牧师、修道士、神父的着装简化之后化为己用，比如源于牧师服系带的腰间米白色抽绳，并将自己的模特描述为「渴望的女祭司」。是 Rick Owens 让暗黑时尚在主流时尚市场变得流行。

Lady Jessica《沙丘》剧照

Rick Owens 2012 秋冬、2009 春夏

PART III

The Fremen 弗雷曼人生存套装

「废土」题材的作品通常以人类文明在经历大规模灾难后环境受到严重破坏为背景，人类需要通过科技改造等手段适应严苛的环境条件，挣扎求存。在《疯狂的麦克斯》（Mad Max）的影响下，「废土」涉及的具体环境被大众潜意识地约定俗成为荒漠，但与另一种架空题材「赛博朋克」近似的是，「废土」一样带有高度管控的未来社会背景和反乌托邦的社会状态。因此，片中披着薄纱、需要靠蒸馏服维持生存、与厄崔迪家族的精英制服形成明显对比的弗雷曼人装扮，才是名副其实的「废土风格」。

弗雷曼人身穿赖以为生的蒸馏服，《沙丘》剧照

基于弗雷曼人的生存套装，可以大致总结出「废土风格」服装的特征：

反映在沙漠环境中维持生理机能和战斗性能的科技装备，可通过使用科技面料或把科技装备转化为服装来体现这种机能性，并在此基础上通过金属氧化色系来体现科技装备的长期使用；

在废土世界中，即便存在高科技装备，也依然需要面纱和垂坠长袍等宽松的传统沙漠服饰遮蔽和取暖，以反映「高科技低生活」；

反映在荒漠的干燥气候中长期生存的挣扎状态，譬如薄纱面料，破碎、撕裂、补丁等大面积的强做旧，不规则的剪裁和结构，方便伪装的大地色系和不均匀的染色等；

通过带有一定束缚性的紧身服装，以展现强壮身体，强调「适者生存」的理念。

《沙丘》剧照

除此之外，说到电影《沙丘》的服装设计，便不得不提加拿大歌手 Grimes。她穿着 Iris Van Herpen 的「沙丘风格」定制造型在今年的 Met Gala 中大杀四方，其中的面罩部分就是来源于《沙丘》。《沙丘》电影官方希望她作为一个头号粉丝或推广者与其进行合作，于是在她的撮合下，创牌以来一直坚持做「废土风」服装的保加利亚品牌 Demobaza 与《沙丘》进行了官方联动。

左：Grimes 身穿 Demobaza x Dune 联名在街头阅读《共产党宣言》

右：Grimes 于 2021 Met Gala

PART IV

Demobaza

Demobaza 以「解构化制服」为理念，通过解构的运动轮廓来表现极简主义和未来主义的服装。在满足上述所有「废土风格」特征的基础上，Demobaza 的标志性特色便是将科技装备中的功能组件，如金属护甲、关节、缓冲垫等部位，在服装上以大量活褶、面料纹理、外露缝线、方便穿脱的魔术贴绑带或系带来体现，活灵活现且结构复杂，视觉上给人仿佛是真的用面料去代替金属元件来制造出假想中的科技装备的观感。这些都在品牌与《沙丘》的合作系列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仿佛就是片中蒸馏服的简化版本。

《沙丘》 x Demobaza 的合作系列

Greg Lauren

很多只符合特征（3）的品牌也经常被冠以「废土风」的名号，譬如 Greg Lauren 。他拆解二战时期的军服、帐篷等军用物资，将其破坏后再创作，或与其他材质进行拼接；或将回收来的不同古着款式局部拆解重组成新款式，同时保留原服装的标志性特征和裁片的大致原位，一件衣服就能展示出「从炮火中走出来」的末日形象。

但 Greg Lauren 的核心理念实则是「可持续」，并且走得十分深入——他于 AW20 季度推出了「GL Scraps」企划，将多年来改制古着过程中产生的余料切割成 6×6 的正方形后，使用绗缝工艺拼接并压制，形成完整的面料。AW21 季度的「GL Stitchs」则将 GL Scraps 制作过程中的余料重新利用制成面料，即使已经微小到再怎么追求「可持续」的设计师都会视为废料的程度。在这样的极致追求的对比下，以军品古着为面料所赋予改造成品的特征，比如长年累月的做旧军绿色、不同款式拼接等，变成了一个附带的结果。

Greg Lauren 2016 秋冬

Greg Lauren 2020 秋冬「GL Scraps」

Greg Lauren 2021 秋冬「GL Stitchs」

Boris Bidjan Saberi 

有些品牌并不被称为「废土风」，但带有明显的废土元素，譬如 Boris Bidjan Saberi。他会通过胶条接缝、脊柱处的面料重叠等形式在服装上抽象地表现出「外骨骼」。Saberi 在品牌初期以大量包裹身体的天然面料和各式新颖的处理方法，确立了自己独有的「波斯游牧」风格，而他确实有一半波斯血统，他总是戴面罩，每做三件衣服都有一件带脸部保护装置。

Saberi 也是个染色狂人，成物染色（Object-Dyed）是其最爱使用的染色技术之一。这个技术简而言之便是让本应在皮料鞣革，布料纺织完毕就进行的染色步骤调换至最后，水洗做旧和染色同时进行，以得出各种斑驳纹路不均匀染色的皮质和棉质成品。他总是亲自动手，用油、沙、蜡或钉子等物质跟染色剂混合在一起。从 SS17 系列金属氧化褪色形成的棕中带黄的锈迹到 FW19 系列铜氧化生成近 Tiffany 蓝绿色的碱式碳酸铜，他的调色盘源于对生活细节的观察。

同时，Saberi 的秀场也是在构建一个他自己的宇宙，里面有诸多在不同极端或严苛环境下适应性生存的部落，他们为了自己的信仰而艰难远征：不只是荒漠狂热、还有极冻冰川、密林深处、大雪深山、阴湿洞穴等。

Boris Bidjan Saberi 2017 春夏

Boris Bidjan Saberi 2019 秋冬

Hamcus

国内最知名的废土风格品牌是 Hamcus 。相比 Demobaza，Hamcus 更强调机能性，也更多地使用科技面料，在将科技装备造型转化为服装方面则没有前者般夸张，也少有大面积的强做旧。除了高度结构化的紧身衣外，Hamcus 的出品多为 Oversized ，跟 Demobaza 的束缚感形成外观上的对比。Hamcus 的做旧褪色工艺水平很高，是品牌的亮点之一。

同时，主理人 Tuff Leung 作为科幻迷，为 Hamcus 设定了一个庞大的世界观，并为每一季的产品打造虚拟故事线，让消费者能更好地代入到产品设计当中，也曾参与了科幻美剧《基地》的戏服制作。也因此，Hamcus 的主题是多变的，不局限于废土，譬如新一季的重点也更多地放在了「机能性」，倾向于以户外品牌的思路而不单是为了塑造形象来做设计。

Hamcus 2020 秋冬

最后，《沙丘》中上述三类视觉形象，在国内都曾被以「暗黑先锋」作为统称。然而，笔者觉得「反乌托邦」更符合对这类视觉形象的描述，这可以囊括废土、赛博朋克、哥特、宗教、以及转化所有被视为破败、肮脏等带贬义的生活细节到服装上的造型风格。反对美好事物并形成一种美学，不就近似为一种残缺美吗？我们认知中的「暗黑先锋」服装，有哪些不是基于普通服装上的「缺陷」？跟 Martin Margiela 的解构主义一样，当这些「缺陷」被单纯视为一种视觉形象的时候，便更容易被单纯复制：Raw Edge、流苏下摆、褶皱裙装、各种染色做旧……从而忽视了背后那些复杂的工艺，以及设计师想借此表达的内容。

那《沙丘》的热映能否把这种「暗黑先锋」美学再次带回主流视野呢？答案是否定的，毕竟连曾经的风格代表 Rick Owens 都已经转变了自身的视觉形象。回想十年前潮流人士认知中的由帽衫、牛仔裤和 AJ 球鞋的标配组成的街头装扮，现在的「街头装扮」也已发展出了新的面貌。同理，「反乌托邦」或许会回潮，但不会再是我们曾见过的「暗黑先锋」视觉形象。部分风格形象会成为耻于再次穿着的黑历史，部分则依然适用于当下。

撰文

Mascarar

编辑

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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